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冶生蓮（左）正在和葉啟蓮（右）討論堆繡作品。
青海新聞網(wǎng)·江源新聞客戶端訊 暮色漸沉，西寧市城東區(qū)清真巷街道鳳凰園社區(qū)伊蓮阿娘手工編織隊的工坊里，暖意融融。繡娘們圍坐在一起，巧手翻飛，各色絲線在繡布間流轉(zhuǎn)如虹。身后的展柜上更是“熱鬧”：藏繡的辮套、盤繡的牡丹、堆繡的雪豹、皮繡的馬鞍……滿滿當當擠在一起，它們有個統(tǒng)一的名字：青繡。
“家人們，這是我們編織隊的葉啟蓮，堆繡做得特別棒！”手機鏡頭前，編織隊負責人冶生蓮熱情地向網(wǎng)友介紹。畫面一轉(zhuǎn)，葉啟蓮抬起頭，微笑著點了點頭。
那是一張被火焰烙印過的面龐，深淺不一的疤痕記錄著童年的不幸。然而，當她望向鏡頭時，眼中的光芒瞬間蓋過了所有傷痕，像雪水初融的溪流，清澈、平靜而堅定。
就在那一瞬，直播間的關(guān)注人數(shù)迅速攀升。
“好棒！”“加油！”溫暖的彈幕不斷刷屏。葉啟蓮臉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，連聲道謝。
“別緊張，慢慢講，把你的故事說給大家聽。”冶生蓮輕輕拍了拍她的背，聲音里滿是篤定。葉啟蓮深吸一口氣，一段被苦難淬煉又被多民族大家庭溫情重塑的人生，徐徐展開……
今年49歲的葉啟蓮，家住西寧市城北區(qū)大堡子鎮(zhèn)吧浪村。五歲時，那場無情的大火，吞噬的不僅是她的面容與雙手，更是她無憂的童年和面對世界的勇氣。旁人的目光像石子，砸得她不敢出門。婚后，家庭重擔全壓在丈夫肩上，那份“不想依附于人”的倔強，讓她也想找份工作，卻屢屢碰壁。
葉啟蓮在家中制作堆繡。
2008年秋天，成為命運的拐點。在殘聯(lián)組織的刺繡培訓(xùn)班上，作為唯一一名上肢殘疾的學(xué)員，葉啟蓮在周遭詫異的目光中，伸出殘缺的雙手，顫巍巍地拿起了剪刀。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項目湟中堆繡傳承人徐全熙沒想到，這個最特殊的學(xué)生，三個月后成了班里學(xué)得最快、最專注的那一個。
“我能不能就靠這個生活下去？”堆繡，像一道微光，刺破了她灰暗的世界。她一改培訓(xùn)前試試看的想法，毅然拜徐全熙為師，踏上了艱辛的求學(xué)路。
從吧浪村到老師家，需要轉(zhuǎn)五趟班車，單程就得四五個小時。葉啟蓮最怕的不是顛簸，而是車上那些或好奇或躲避的目光。有一回，一名女子上車后本想坐在葉啟蓮身旁的空座上，可看到她的臉后，慌忙向車廂后面走去。那一刻，什么都沒有做錯的葉啟蓮只能將頭深深埋下。自卑，像一層堅硬的繭，將她緊緊包裹。
然而，對自立的渴望戰(zhàn)勝了恐懼。她的手藝在沉默中精進。當老師徐全熙將《十八羅漢圖》的訂單交給她，并支付了500元報酬時，葉啟蓮的內(nèi)心海嘯翻涌。她用這筆第一次靠自己雙手掙來的錢，給母親買了衣服，還清了學(xué)藝的路費，更重要的是——她為自己“博”回了久違的尊嚴。
這，是她破繭而出的第一道裂縫。2014年的一次技能比賽過后，評委董老師為她引薦了湟中區(qū)的工筆畫老師韓復(fù)蘭。葉啟蓮的求學(xué)路就這樣再次延伸。
時間一晃到了2018年春天，省婦聯(lián)組織婦女創(chuàng)業(yè)培訓(xùn)，葉啟蓮照舊坐在教室最后一排。望著臺上侃侃而談的省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項目河湟刺繡代表性傳承人、回族繡娘冶生蓮，葉啟蓮心里羨慕，卻也知道，自己最怕的，就是陌生人的眼神。
“你學(xué)的是哪種繡法？”冶生蓮的主動靠近，如同一陣暖風。當她的目光落在葉啟蓮那雙手上時，心頭一顫。
在編織隊幾個繡娘聚在一起，邊繡邊聊。本報記者 咸文靜 攝
“手藝這么好，來我們編織隊吧，一起抱團取暖。”冶生蓮所組建的伊蓮阿娘手工編織隊成立于2012年。經(jīng)過幾年發(fā)展，已經(jīng)在當?shù)卣闹С窒鲁蔀?ldquo;東城·共富工坊”的項目之一——同心·共富工坊。通過組織各族婦女群眾參加培訓(xùn)，幫助她們將“指尖技藝”轉(zhuǎn)化為“指尖經(jīng)濟”。
一句邀請，為葉啟蓮?fù)崎_了一扇通往“娘家”的大門，也走進了這個由漢、回、藏、土、撒拉等多民族姐妹組成的大家庭。盡管民族不同、繡法各異，可聚到一起，大家就有聊不完的話題。你教我盤線，我?guī)湍闩渖B午飯都湊在一起吃——回族的面片、撒拉族的點心……擺在一起就是一桌熱鬧的“團結(jié)飯”。
起初，習慣了獨來獨往的葉啟蓮有些放不開。每次活動，她跟著去，卻總躲在最后；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家常，她也只是聽著，從不插話。冶生蓮看在眼里，明白“人在”不是重點，“心在”才是關(guān)鍵。她默默思索，如何真正打開葉啟蓮的心扉。
有天活動結(jié)束，冶生蓮拉著葉啟蓮坐在工作室的沙發(fā)上，講起了自己的故事。2000年下崗，2003年創(chuàng)業(yè)賣潤滑油，2008年成立編織隊，免費培訓(xùn)家庭婦女、下崗職工和殘疾人……
聽著冶生蓮的故事，葉啟蓮忽然覺得心里的疙瘩松了些——同樣出身農(nóng)村，同樣不愿向命運低頭，兩顆心在共鳴中逐漸靠近。團隊的溫暖，像一條由多股絲線擰成的繩纜，一點點把她從封閉的殼里“托”了出來。李業(yè)尕向她介紹盤繡，馬玉花教她學(xué)習藏繡，時間久了，冶生蓮的河湟刺繡、劉秀芝的羊毛繡、洪燕的民族繞絲服飾……葉啟蓮都能說個大概。就連冶生蓮帶著愛心人士上門慰問，她也能夠坦然面對、真誠致謝。
葉啟蓮不知道的是，她的故事，早已成為編織隊激勵他人的“精神動力”，在不同民族姐妹的心中播下勇氣的種子。
馬蘭英第一次見到葉啟蓮的雙手時，幾乎說不出話——那雙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，也沒有一根完整的手指。右手拇指與食指之間那道縫隙，是她多次手術(shù)后才能勉強握住剪刀的地方。她還記得，在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花石峽鎮(zhèn)的培訓(xùn)課上，她拿出葉啟蓮的作品照片。藏族學(xué)員們看著照片里那雙手，都屏住了呼吸。
“一家好不算好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。”看到葉啟蓮逐漸融入，冶生蓮有了更大的愿景：“抱團取暖，關(guān)鍵要資源共享。只有讓別人看見我們，才有更多機會。”
葉啟蓮的觀點跟冶生蓮不謀而合。原來，在網(wǎng)上刷到一些殘疾人的直播后，銷售渠道有限的葉啟蓮也想試著通過直播賣作品�？蓜傞_播沒多久，就有人詢問她的經(jīng)歷�？粗聊�，她始終沒有勇氣說出那段往事。強忍淚水關(guān)掉手機，蜷縮在角落，自我懷疑如潮水般涌來。
說來也巧。當時，一場針對殘疾人的電商培訓(xùn)在省殘聯(lián)的組織下展開。在老師的指導(dǎo)和鼓勵下，2023年底，葉啟蓮再次開始直播。面對大家的關(guān)心好奇，她按照自己寫好的文稿將那段錐心的經(jīng)歷說給大家聽，掛在直播間里的東西漸漸有了銷路。
有一天直播，葉啟蓮想給大家看看自己制作堆繡的過程。也許是手中的剪刀和圖紙讓她找回了自信，她完全沉浸在創(chuàng)作里，自顧自地分享著自己的人生。三個小時倏忽而過，當她抬頭，才發(fā)現(xiàn)直播間已涌入上萬人。屏幕上滾動的，是各族網(wǎng)友寫下的鼓勵，是超越地域與民族的共情。走出房間，天已經(jīng)黑了，可一身輕松的葉啟蓮覺得自己的心里從來沒有這么亮堂過。
小小的直播間，葉啟蓮賣出大大小小幾十幅堆繡作品。有些人甚至專程找上門來購買�？恐@門手藝，她供女兒讀完了大學(xué)。聽親戚夸她在外面闖出了名堂，母親周蘭笑著連連擺手，可心里比誰都高興。那個母親始終放心不下的女兒啊，長大了。
“沒錯，只有跨過心里那道坎，才算是真正走出去。”看出她的蛻變，編織隊的姐妹們也為她高興。等再次坐到鏡頭面前直播時，她的身邊就多了一個人。
在冶生蓮的引導(dǎo)下，葉啟蓮慢慢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。從前那個躲在繭里、怯生生的她早已不見，如今的她是從容自信的“葉老師”：既能大方展示精心打磨的作品，也能坦然呈現(xiàn)不完美卻真實的自己。
“你們看這個運動系列的堆繡作品，就是在冶老師的指導(dǎo)下完成的。倘若不是她提出這么好的想法，我也不會想到把雪豹跟滑雪、冰壺這些運動結(jié)合起來……”
順著葉啟蓮的眼神看過去，只見舞龍的雪豹眼睛圓圓，騎自行車的雪豹神情專注，憨態(tài)可掬里滿是青海的靈氣。
“這是咱們青海的味道！”有觀眾當場下單，說要送給外地的朋友。
工作室的燈光溫暖地籠罩著每一位繡娘。她們手中的絲線，仿佛一條條隱形的紐帶，連接起不同的民族，也串起了這個多民族大家庭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深情厚誼。個體的不幸，在集體的溫暖與民族的團結(jié)中被治愈。葉啟蓮的故事，就這樣被一針一線地，繡進了時代的畫卷里，也成為“中華民族一家親，同心共筑中國夢”最生動、最溫暖的注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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